【107调查·第四十九期】行至十字路口的共享单车

（正在摆弄共享单车的杨师傅。 丁彦心摄）

全文共 4391 个字，阅读大约需要 7分钟。

·2016年以来，国内共享单车突现燎原之势。一场以颜色为区分的共享单车之战,在 16 年的冬天, 悄然而至。 

·而另一方面,各种有关于共享单车的乱象也逐渐暴露。 

· 市民享受着共享单车的实惠与便利,不文明的行为又为共享单车的发展带来重重隐患和危机。公民素质的提高与后续管理政策的出台和完善,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本文原刊于《107调查》第四十九期报纸第三版。

记者 丨 丁彦心 贾晔  李佳音 林佳凝 霍俐俐 欧阳玉红

文编 丨 易艳鑫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院路校区里,头戴黑色帽子,身穿灰黑色工装,右手手套磨损得五指全露的杨师傅,骑着一架 ofo 自行车,对停放区域的共享单车依次检查,或扒拉扒拉密码,捏捏车轮,或挪挪位置, 把倒在草丛里的自行车扶回车位 ...... 二十米不到的距离,杨师傅停了七次。他说,这样的工作,每天要进行 13 个小时。

一场以颜色为名的“战争”

2016 年以来,国内共享单车市场突现燎原之势,一张典型的手机软件截图蹿红网络: 24 家共享单车软件图标布满整个手机屏幕。也正如各共享单车软件色彩鲜明的图标,国内大型城市的街头巷尾也开始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的身影。一场以颜色为区分的共享单车之战,在 16 年的冬天, 悄然而至。

（布满共享单车软件图标的手机桌面。图片来自网络）

20 余家公司,30 余座城市,30 万辆单车,2000 万名用户……这样的数据,每分每秒都在改变。进入时间较早的 ofo 公司,在 2016 年完成了五轮融资,入驻国内 20 余座城市的 200 多所高校,绑定单车总量达 16 万辆。而与 ofo 处于紧张竞争关系中的摩拜单车, 虽从未官方公布过单车投放总量,但曾透露其在上海宝山区的投放量为 5100 辆,30 多天 内,深圳的总投放量增加到 3 万辆。按着北京、上海、成都、宁波各 1 万辆,深圳广州 2-3 万辆的数字估算,其投放总量 也在 10 万辆左右。除 ofo 和摩拜之外,还有小蓝单车、小鸣单车、一步单车、骑呗单车、 由你单车等品牌逐渐参与到这 场共享单车竞争之中,“百家 争鸣”的共享单车市场一时间成了投资者的“兵家必争之地”。

截至今年 3 月底,有三家 共享单车企业公布了新一轮融资结果,其中,ofo 的 4.5 亿美元 D 轮融资最为耀眼,而另外 两家分别是起家于山西的百拜单车和新入局的永安行,二者皆为 A 轮融资,未公布具体融 资金额。小蓝单车(bluegogo) 于今年一月公布其 4 亿元人民 币的一笔融资。摩拜单车中国微信号也宣称,今年以来,摩拜智能共享单车D轮和D轮后累计融资额已超过 3 亿美元, 以腾讯、华平、红杉、高瓴等数家国内外大型投资机构为支撑的摩拜,被称为现今共享单车市场的“巨头”。而随着新资本的不断注入,共享单车市场的战局想必会日益激烈。

借各家共享单车快速发展的浪潮,不温不火多年的公共自行车也重燃生机。去年九月底,北京市海淀区“智享自行车”租车系统在上地街道启动试点,社区闲置自行车经过智能化改造,用于公共租赁,其形式也与 ofo、摩拜等相类似。

共享单车“一夜之间”的火爆,同时带动了冷清多年的自行车产业。据央视报道,深圳一家自行车厂 2016 年生意 一般,然而到了 2017 年初, 突然接到 3 万辆共享单车的订单,让原本“比较清闲”的自行车厂开始进入紧张忙碌、加班加点的工作状态。除此之外, 网络上也有了自行车修理师傅被共享单车企业竞相聘用的消息。“自行车”这个词,打破了从前“四大件”的形象,逐渐以一种全新的面貌走入我们的生活。

狂奔卷起的乱风

杨师傅年近六十,是 ofo 公司安排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单车“维护工”。去年十月, 他在一则广告上了解到 ofo 公 司招聘校园自行车维护工的消息,经过报名、审核程序,他 成为了 ofo 一名线下维护的员工。工作技术要求低,年龄限 制宽松,是杨师傅能够获得这份工作的重要原因。家庭条件宽裕的他,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打工挣些钱,减轻家里孩子的负担。今年三月,他的妻子,也成了海淀区另一所大学里的自行车维护工。

维护,其实只是多项繁琐工作的简单概括。杨师傅说, “我每天要在学校里几个点转好几次,遇见没上锁的车、乱停的车还有破损的车,都要停下来(检修或者整理)。”杨师傅所提到的几个“点”,骑车绕上一圈的话,需要二十分钟,但是杨师傅说,遇到情况多的时候,他一个半小时都绕不完一圈。杨师傅算是这个学校里负责共享单车维护的老员工,派来管理他们的领导换了一个又一个。时间长了,有一些本不该他负责的工作,他也会插下手。“(公司)本来就挣不了多少钱,还有人专门搞破坏,我真担心他们(公司)撑不下去。”杨师傅在看到一 辆辆被恶意破坏的共享单车 时,担忧起共享单车未来的发展。

在上个月召开的全国政协会议上,共享单车是热议的话题,因其发展之猛确实超乎想象。一方面,它有利于解决日益拥堵的城市交通,并促进绿色出行;而另一方面,各种有关于共享单车的乱象也逐渐暴露。

先是从去年年底出现的“共享单车上死锁”、“二维码被遮盖”,今年年初的“偷钱二维码”、“共享单车坟场”,再到近期发生的“小学生骑行车祸”、“共享单车遭到恶意破坏”,有关于共享单车的负面新闻话题,可谓接连不断。共享单车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出行“最后一公里”的难题, 但在骑车安全、市政协调、惩处制度等方面仍存在不少问题。

从 2016 年 10 月开始,一 个名为 @共享单车牛肉干行动 的微博账号在各共享单车官方微博中活跃起来:“举报违停一个多小时了,一直没有动作,会有人处理吗? @摩拜单车广州”“接网友爆料,发现共享单车山,50 辆左右叠罗汉,有摩拜有 ofo,地址深圳南山区蛇口水湾地铁口 C 出口的转弯处 @摩拜单车 mobike @ofo 共享单车”⋯⋯几乎每天都会有几条有关于违停、违规共享单车的举报信息发布在该账号上。

在该账号的置顶微博中, 有着关于“牛肉干行动”的介绍信息:“牛肉干行动”是共 享单车爱好者民间发起的打击共享单车违法违停行为的活动,通过自制贴纸的方式,宣传法律意识和用车规范。”类似这样的民间志愿组织其实还有很多,如“摩拜猎人”(摩拜单车维护志愿者组织)和“小蓝侠”(小蓝单车维护志愿者组织)等。

张华文(化名)是“牛肉干行动”的负责人, “我也曾试着当过几回摩拜猎人,发现拯救违停或者被破坏的车辆是比较费时间和精力的。”面对现在大量的“违规违法”问题, 拯救被破坏的车辆“总是力不从心”,于是张华文在志愿者团队里提出了“拯救 100 辆车不如拯救1个人”的行动口号。

在“牛肉干行动”的志愿者 QQ 群里,有着近 300 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成员。“北京有出来抓车的嘛?”“广州有没有白云区一起约出来一天,去街上抓车?”清明假日期间, 群里的志愿者召集着同城的志愿者一起去“抓车”。没有金钱回报,也没有物质奖励,为什么要当一名共享单车维护志愿者?在张华文看来,大家都是出于对共享单车的热爱,看 不惯一些破坏和私占行为。而另一名志愿者李伟则表示,“有些共享单车私有化和被破坏的情况很严重,让人觉得很气愤。(做这些事)都是出于公益和爱心。与其经常埋怨找不到车(共享单车),不如出手行动一次,也许下一次你也能更容易找到能骑的车(共享单车)。”

其实为了应对不良用户的种种行为,各共享单车企业也在不断地尝试和努力。

“摩拜单车”首先提出了用户信用分制度,即用户通过手机 app 对违规车辆扫码拍照上传至后台后,公司会结合违规车辆 GPS 轨迹,判断其历史使用者是否有违规行为,若属实,将扣除该违规使用者的信用分,并收取高昂使用费, 而举报者则将获得相应信用奖励。针对共享单车随处停放的问题,小鸣单车是最早实现“虚拟车桩”技术的品牌,即在部分投放城市中设立停车区域指示牌,自行车锁也只有当自行 车停放到规定范围区域时才可锁上,并结束计费。小鸣单车负责人表示,“停车乱是共享单车最大的诟病,我们把不能停的地方圈起来,通过技术手段来约束用户。”在问到如何看待并应对不文明现象的问题时,摩拜单车负责人回答道, “事情是小事,以后会更少, 需要时间去注意和处理。”至于这样的时间需要多久,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运输共享单车的三轮车。丁彦心摄）

共享路上 道阻且长

杨师傅负责的校园里, 每天有数千辆共享单车不停穿梭。来学校参观游玩,赶着时间去上课,还有送快递、外卖, 都会用上这种轻巧方便的交通工具。杨师傅平常工作用的, 也是存在小故障的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的流行,让原本 逐渐淡化出人们生活的自行车 又一次“复活”。《2016 中国共享单车市场研究报告》中提到,2016 年,共享单车使用频率每周 3 ~ 4 次的用户占到了 31.3%,每天一次的用户占到 了调查人群总数的 23.2%。在《107调查》随机采访的结果中, 绝大多数被采访者认为“共享单车改变了我的出行方式”, 共享单车也成了许多人短距离出行的最佳选择。

随着共享单车进入我们生活的,共享经济再次成为热点话题。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商学院牛华勇院长表示,“共享经济是互联网发展目前的一个风口,正处于‘爆发期’。继 ‘滴滴打车’模式之后的共享单车,成为了当下最典型的共享经济代表。共享单车的出现, 有助于改变城市人群的出行方式,减少公共交通压力,非常好。共享经济的特点就是老幼咸宜。”但是对于共享单车在中国未来的发展,牛华勇院长 认为,“可能的问题是面临有竞争的利益团体的反弹,这种反弹会传导成为地方政府监管政策。”共享单车模式毕竟是新生事物,就如前一阶段“网约车”的出现一样,企业本身经营模式、政府引导和监管还存在空白。去年还在全国两会上被追问如何规范网约车问题的交通运输部部长李小鹏,在今年两会上关于共享单车的采访中,表明了对共享单车的态度:“共享单车是一种模式创新,鼓励各地人民政府因地制宜、因城施策,加强管理。第一是政府规范加强管理,第二是企业要遵纪守法,要改善服务,使用者也要文明出行,遵守社会公德。”

“让共享单车倒逼市政建设、倒逼公共道德”,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合理,但是实际上却隐含着共享单车发展的无奈。下载一个 app、缴纳一定数 51 29652 51 15287 0 0 1523 0 0:00:19 0:00:10 0:00:09 2896的押金,就能以每小时 0.5 元到 1 元的价格解锁一辆自行车,任意骑行。从校园走出 的 ofo 品牌,更是面向学生推出了每学期 9.9 元即可任意使用自行车一学期的低价套餐。 市民享受着共享单车的实惠与便利,不文明的行为又为共享单车的发展带来重重隐患和危机。公民素质的提高与后续管理政策的出台和完善,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院路校区里,还有十来个像杨师傅一样的工作人员,负责着共享单车在校园里的维护工作, 也有一些流动工作的人员不定时来将校园里的破损严重的共享单车用三轮车运出校外。杨师傅说,即使这样的车每天来 上好几次,也运不完学校里所有的故障车。“很多车的毛病,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杨师傅表示,他会经常将他发现有问题的自行车摆放在一起, 方便拖车的师傅发现。但即使如此,也要过很长时间它们才能被彻底清理出校园,而在这段时间里,又会出现新一批的故障自行车。作为共享单车的发明者,摩拜单车公司研发人员针对自行车轮胎易爆胎、掉链子、车架易生锈等问题,通过技术创新进行了规避。然而, 除自行车本身质量之外的乱象,令所有共享单车企业始料未及。当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各共享单车企业在各尽所能地解决,但这样的“对抗”会持续到多久,我们都不 得而知,但我们知道,这样的 “对抗”,还在继续。

而对于杨师傅来说,共享单车存在一天,他就能多工作 一天,“公司给我钱,我就要负责。我是希望它能一直存在的。” 

美编 丨 肖钰涵